Tony
Doowind Lv1

Tony当然不叫Tony,这是很多人给自己熟悉的理发师取的名字。

大概是出于性格原因,我很少能跟某个理发师聊得投机,一般都是机械地去洗头理发,不多聊,怕尴尬。

但Tony不一样,他属于自来熟,却不是油嘴滑舌的那种。聊天本身不要技能,但是会聊天的确不简单。作为社恐深度患者,对于主动来搭讪的陌生人,我会自动产生一个防御意识,点头交流是正常回应,反问对方已经属于极限了。

Tony却从我的家乡聊起,说了他多年前在张家界旅行的经历,一下子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千里之外的故乡。我开始跟他说我的家,我的城市,我的学校,甚至问起了他的家乡。

聊起他的家乡,Tony兴致倒不是那么高了。他说,他很早就离开了家乡,近两年回去突然不想出来了。当年嫌家乡穷拼了命往外跑,如今想回去,却发现回不去了。没有本钱做生意,身上的本事在那边也不赚钱。

这一刻,两个不同行业不同际遇的人坐在一起,分享了同样的对家乡的思念之情。这一刻,我发现我居然没有了对陌生人的防御意识。

此后,每月一次的外出理发变得不那么让人反感了,次数多了,我甚至不用说需求,他总能知道我需要剪到什么样子。当然,我们开始聊工作,聊经历,聊人生,聊梦想。

他北漂过,凄惨程度不亚于任何一个网上看到的故事,住地下室,吃泡面,但他说得却兴致勃勃。“北京还是太大了,不适合我这样的人,”他说。他还是因为西湖选择了杭州,因为“大城市里有这么大的湖,很有灵性。”

他还做过海边的安全员,坐在一个高高的铁架子上面。“轻松的很,没什么事儿,大部分时间就一直盯着大海”。

我突然意识到,我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,也没那个兴趣。

“我喜欢大海,我就喜欢盯着它看,什么也不想。”他一直说着,我也不忍打断。

“我曾经最想做的工作是什么你知道吗?是灯塔的看守。远离大陆,不用跟人打交道,不用说话,就这么看着大海。”说着,他手上的剪子似乎顿了一下,然后接着说,“我也不知道现在我还有没有这个勇气了。”

“很酷。”我说,但当时脑子里全是一部叫做《灯塔》的电影,讲的是远离大陆的灯塔里的两名看守人是如何被无边的寂寞所吞噬,最后发疯的故事。

现在想来,如果说生活在不断磨平我们的棱角的话,我甚至连这些梦想都被磨得没有了。而他在这方面比我要富裕多了。他至少还在怀疑他的勇气,而我早就确定我没有了。

我破天荒的要了他的微信,这大概是我这辈子的社交极限了。我说,怕下次来剪头发你不在。他说,一般来说他是不休息的。

但是我们依然没有通过微信交流,我也依然不会在去之前问他在不在。

直到有一天,他在微信里对我说,这个月早几天来吧,他要走了。

我突然有点错愕,问道,还回来吗?

他说,不回了吧。杭州太大了,不适合他。

我说,一路顺风,前程似锦。

最后那次理发,我们居然没有多聊。临走前他给我推荐了另一个理发师,7号位,他说店里就他还不错了。

自那之后我开始找7号理发师,机械地去洗头理发,不多聊。理完之后总觉得没有达到预期,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。

突然有一天,我意识到我还不知道Tony的名字。于是我问7号,之前在你边上这个理发师叫什么名字?

他说他也不知道。他们只用代号沟通,Tony是5号。

Tony在这家店工作了两年,却只留下了一个号码。

而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社交状态,只是不打算再叫后来的理发师Tony了,姑且都叫Richard吧。